水资源,对于苏北地区来说,既是随处可见的宝藏,又是不时出现的噩梦。
在历史上大部分时间里,苏北水系密布,作为核心的淮河从其腹部穿流而过,南部为长江水系,北部有多条河流从山东而下,异常分明。这为苏北地区的发展提供了天然的有利条件,当时民间就流传着“走千走万,不如淮河两岸”的谚语。
苏北河道颇为复杂
有淮河、大运河、沂河、沭河、黄河故道等
而河道混杂的背后,是历史上不绝的水患
(底图来自:NASA)▼
但自宋金开始,黄河改道,夺淮入海,打乱了苏北地区的水环境。
不过人们没有坐以待毙,一场绵延数百年与天地斗的自救,在苏北大地上拉开了帷幕。
黄河夺淮
以“善淤、善决、善徙”而闻名于世的黄河,其河道的泛滥与改迁集中在下游地区。
根据主流观点,大规模的黄河干流多次改道,南泛入淮,经淮河河道注入黄海的过程发生在三易回河之后的南宋-金时期,历史上称为“黄河夺淮”。
北宋时的黄河下游是向北流的
黄河和淮河之间以大运河相连
而金军的南下改变了这一稳定状况▼
其中尤以南宋建炎二年(年),东京(开封)留守企图阻止金兵南下,以水代兵,决黄河(决口在滑县李固渡以西)的决策最为主要。
这项决河措施的本意肯定不是想让黄河改道,只是为了实现滞阻敌军的军事目的。然而很可惜,它的最终结果却是既没有达成阻止金兵南下的军事目的,黄河主流也由此改道,不再从东北方向注入渤海,长期南侵入淮,为整个江淮地区带去了挥之不去的阴影。
当时改道的南线与北线与今日的河道也有所不同
当时该道前的北线更靠北
并在以南方向形成了巨大的黄泛区
(下图宋代南北黄河仅作示意,参考中国历史地图集)▼
此后,黄河又发生了多次决口以及人为或非人为的各种改道,每一次灾害都严重威胁到了流域内人们的生产生活。
站在今天的角度看,当时的黄河主流夺淮还只是第一步,黄河全流域夺淮的进程也在不断推进中。
万历二十五年(年),黄河进入全流夺淮入海的时期,黄河流域全部南流经淮河水道汇入黄海。平缓窄细的淮河流域,面对如猛兽般夹带着泥沙南下的黄河全无招架之力,不仅被夺河道,还产生了影响更为深远的淤塞,从温婉滋润的水乡变成了时旱时涝的废土。
这也就形成了我们今天相对熟悉的明清黄河故道
当时淮河仿佛只是黄河的支流
(底图来自:NASA)▼
直到咸丰五年(年),又一次自然决口事件(铜瓦厢决口)发生,黄河水道北上,重新回到几百年前由渤海湾入海的局面,黄河夺淮的历史才正式宣告结束。
但黄河遗留患还需要后人逐步治理。
这次改道是黄河历史上最后一次大规模改道
过程仍然是灾难性的,新的入海方向山东受灾严重
当然,每一次改道,河南东部都逃不掉洪灾
(底图来自:NASA)▼
走哪一条路?
自年至年,长达年之久的黄河改道,由于主要是侵占淮河入海水道,所以黄河夺淮对淮河水系产生了重大影响,主要集中在淮河下游地区,即苏北地区。
这里的苏北,指的是地理意义上的苏北,即长江以北的所有地区,包括扬州、泰州、南通等地。
这里说的苏北可以说是个超大范围了
图中可见,北面的沂水-沭水-泗水其实可以继续南流
但是和淮河之间隔着一个颇为凌乱的“黄泛区”
(底图来自:NASA)▼
在这一地区,沂水-沭水-泗水三条河流对水资源的影响最大。它们原属于淮河水系,黄河夺淮后自成体系,从淮河中分出独立,一般统称为沂沭泗水系。形成独立的沂沭泗水系与淮河后续在黄河的影响下,或河道被截断改道,或因出水无路而潴积成湖,甚至部分河段泯灭。
自然河道已经趋于紊乱,只能人工加以改造
所以沂河下游修了新沂河,是重要的排洪水道
沂水-沭水-泗水下游都需要类似的改造
(图片:googlemap)▼
这些影响使得原本清晰的水系变得紊乱,每遇大水年份,极易引发洪水灾害,苏北地区也因此变得多灾多难,严重制约着农业和社会的发展。
另外,长江水系也在黄河夺淮中受到了不小的影响。由于河道被夺,淮河由原来的江苏-涟水云梯关入海,被迫改道入江,夺淮促使江淮相通,形成了淮水入江的系列通道。
曾经的入海口云梯关,如今已经深居内陆
同样的例子还有盐城
可见黄河对江苏土地的扩张有多大作用
(图片:googlemap)▼
在黄河自铜瓦厢决口北归后,这些历史遗留问题却仍然没有自动解决。
黄河北归,主体流量回归北方,但之前的黄河故道仍在,它们一般被称为废黄河。黄河所带来的大量泥沙沉积在河床底,黄河北归后原河床已高出两侧地面数米,徐州以上河段高出地面6~8m,徐州以下河段高出4~6m,说是河床,其实是土丘带,自然无法容纳水流。
时断时续时有时无的废黄河
(图片:googlemap)▼
因此泗河和淮河长期没有回到黄河夺淮前的故态。
废黄河仅汇集原河床范围内径流和降雨,水源短缺,旱时无雨则干涸见底。同时因无支流汇入,废黄河也成为独立水系;又因其成为高出地面的“悬河”,并将沂沭泗水系和淮河水系隔断,反而成为南北两大水系的分水岭。
黄河虽然不在了
但黄河故道仍让仿佛是一条撕裂南北的分界线
(底图来自:NASA)▼
为治理苏北淮河水患,自清末起便有治理入海水道的讨论,方式无非两种:
一种是“复淮”,即疏浚故道,使其重新成为淮河入海通道;另一种则是“导淮”,寻适宜位置另辟新道。然因清末及民国时期时局动荡,虽各种纸面建议不少,但工程实施不多。
这一历史任务后来自然落到了新中国的身上。
建国后,也像当时那样,曾存在着“复淮”与“导淮”的争论,甚至对于如何“复淮”或如何“导淮”也存在着不同的争论。
如果淮河入海问题长期不能厘清解决的话
洪泽湖就会面临自己承载淮河水的极限
甚至向周边泛滥也是有可能的
(底图来自:NASA)▼
但争论没有持续多久,两场大水逼迫人们必须从速考虑淮河的治理问题。
和两年,淮河连发大水,尤其是年的大水,淹没了几千万亩庄稼地,受灾人口多万,两区(皖北区和苏北区,当时均为省级行政单位)共有多万人逃离家园。当时不少是全村沉没,大水下来之后人蛇争树,毒蛇咬人又致人落水,其惨状令人不忍卒视。
次年,水利部迅速召开治淮会议并最终决定:“入海水道可以不再开挖,改由洪泽湖至黄海修筑一条以灌溉为主结合排洪的干渠”,即采用“导淮”的方式解决治淮问题,结束了多年的争论。
苏北灌溉总渠
这条由水利部主导的干渠,就是今天的苏北灌溉总渠。
它位于废黄河之南,射阳河之北,另辟新道,可不打乱原有水系,上起洪泽湖的高良涧闸,经江苏洪泽、淮安(小淮安)、阜宁、滨海、射阳五个区县,由扁担港代替原入海水道引洪泽湖(为淮河下游的蓄洪湖)水入黄海海。全长公里,底宽60~80米,工程采取两岸筑堤,漫滩行洪。
苏北灌溉总渠及洪泽、淮安、阜宁、滨海、射阳
(底图来自:NASA)▼
土方工程于年11月全面开工,分冬春两期进行,动员盐城、南通、扬州等地区民工万人次,于次年5月即竣工,完成土方万立方米,并修建了高良闸、运东、六垛南北闸等节制闸以及涵洞等工程。
苏北灌溉总渠与洪泽湖之间的闸门
(图片:googlemap)▼
总渠建成后,平时可从洪泽湖引水立方米/秒,灌溉两岸农田余万亩,汛期施工前设计为分泄立方米/秒洪水入海,施工完成后因断面冲深,泄洪能达立方米/秒。
同期,还在总渠北另建排水渠公里,遂成为三堤两河,所以我们在地图上看到的苏北灌溉总渠并不只是一条河。
整个工程完成后投入使用,对排洪、排涝、灌溉、航运、发电起到了很大作用。比如年7月,总渠刚建成两年多的时候,淮河就发生了大洪水,总渠分泄为立方米/秒。
在总渠旁边还有一条排水渠
(淮安市南侧的苏北灌溉总渠)
(图片:googlemap)▼
可惜,从整个规划来说,建国之初百废待举,国家的财力、人力、物力以及技术力量所能起到的负担责任有限,淮河流域治理各项规划标准偏低,属于这一体系的苏北灌溉总渠也莫能例外。因其设计流量偏小,虽起到了“导淮”的作用,但还是代替不了入海水道,并没有彻底根治苏北地区的淮河水患。
但有总比没有强得多。在后来的淮河流域继续治理过程中,老功臣苏北灌溉总渠还是发挥了相当重要的作用。
到了今日,近70年前修建的这条总渠依然还在沿用。不过,时代变了,新的技术也更新在了旧的总渠上面:年,正式在其上应用的水文遥测系统让它的科技含量提升了一个档次。
基于这套新的数字系统,管理部门能够快速、准确、可靠地为防汛抗旱等及时提供信息,方便洪水调度、水资源配置方面的及时决策。
一条人工开挖、技术加持的新淮河,在很大程度上恢复了“走千走万,不如淮河两岸”的苏北旧风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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封面图片来自:Jinghua/AdobeStock/图虫创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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